然後呢？

真.謝小介膩在他媽身邊, 詢問著爸媽相遇的後續。現年十歲的謝小介，剛剛上小學四年級, 新換的語文老師是個小清閑，最近布置了一篇極其難為孩子的作文——《父親是如何遇見母親的》。

謝小介是祖傳的不愛學習，卻很愛聽故事, 於是就打著取材的旗號, 來找他媽給他解惑了。

聞天一邊皺眉嫌棄道“你們老師這出的什麽糟心題目？”，一邊還是不自覺的回憶起了他和謝鶴相遇那天發生的種種, 越說越上癮。

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，謝鶴和聞天的第一次相遇，明明應該是一段十分普通的日常的, 可聞天卻偏偏一直記到了今天，連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的印在了腦子裏的那種記得, 就仿佛發生在昨天, 不需要任何提示, 她就可以前後不出錯的給兒子活靈活現的講下來。

事實上, 聞天記得的不只是第一天與謝鶴的相遇, 還有他們第一次互通心意, 第一次去電影院約會等等, 無數的第一次, 組合成了聞天記憶深處最美好的畫卷。

就像是寶藏, 需要被深藏，卻也需要為人所共知。

說完相遇，謝小介尤不滿足, 還想繼續聽故事，當然，也有可能只是他單純的不想回屋寫作業：“然後呢？”

“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啊。”聞天和謝鶴的感情一路順風順水，毫無波折，自然而然的告白，自然而然的互通心意，沒有狗血，沒有錯過，就是“你喜歡我？好巧，我也喜歡你”的水到渠成，連想給謝鶴拍傳記電影的導演，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和聞天之間比白開水還要直白的感情過往。

“……那在一起了之後呢？”謝小介還是不願意死心。

然後就是嫁人生子，各自在各自的事業上有所成就，家庭和睦，婚姻幸福。這話連聞天自己都覺得說的寡淡，可這就是生活的小確幸啊。

不需要大風大浪，轟轟烈烈，他們只要有彼此就足夠了。

“啊，想起來了！”為了不在兒子面前掉價，聞天搜腸刮肚這才找出了一段有可能成為故事的回憶。

那還要從聞天和謝鶴第一次約會說起。

就像是所有剛剛成為情侶的男女一樣，謝大教授和聞大總裁的第一場約會，也是以米其林開始，以電影院結束，無甚特別。

真正特別的是他們看的那部電影——《我與駙馬》。

又是一部以大啟年間的鎮國大長公主聞天為大女主的電影。說真的，以聞天為主的歷史題材已經快要被用爛了，一如四大美人以及歷史上的兩任女帝。但這一次電影敘事的切入角度卻十分特別，沒有戰爭、沒有政鬥，也沒有才子佳人，只有以大長公主的口吻寫給駙馬謝鶴的十三封信。

據說電影投資很小，沒什麽需要特效的劇情，也沒有特別宏大的場面，更沒有當紅的鮮肉流量。

但這部電影確實聞天自看過一次之後，就確定的最愛。因為電影裏細膩的感情刻畫，因為電影裏炙熱濃烈的感情，也因此那些唯美的歷史庭院。

從書生意氣，到家長裏短；從兩情相悅，到一家三口；無懼風，也無懼雨，他們始終在一起，是彼此最堅強的後盾。走過北方大開大合的樓臺亭閣，看大啟盛世下的百姓富足，聽難得展現了女子柔美一面的公主念藏在字裏行間的思念。

整部電影並不悲傷，相反十分清新雋永，避開了所有可以成為淚點的地方。

只有驕傲的公主，與她心愛的駙馬，在一座如夢似幻的庭院裏，彼此相依相偎，送迎春夏秋冬，坐看雲卷雲舒。溫暖的感覺從心田流過四肢百骸，讓人只能嘆一句舒服，讚一句神仙日子，感受著滿心滿眼的通體舒暢。

哪怕是駙馬的無故橫死，都用的是一種很委婉的藝術手段在表達：電影開場，是夫妻一起俯視著家中的一棵小樹；電影結尾，是母親帶著兒子仰望院裏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。時光荏苒，白駒過隙，駙馬還是那個駙馬，公主也依然是那個公主，她提起駙馬時，微微低垂的眼角的溫柔始終未變。所有人都知道，他們曾經是那樣的恩愛。

但莫名其妙的，一向以女漢子自居的聞天，卻在電影的最後淚流不止，哭的稀裏嘩啦，連旁人莫名其妙的註視，以及電影院已經亮起的燈，都沒有辦法阻止聞天停下。

謝鶴不斷的在身邊安慰著聞天，輕輕撫摸著她的手，她的臂，她的背，直至把她摟入懷中，圈在安全的臂彎之中。

有時候，不是直直的捅你一刀才能稱之為痛的，水滴石穿的軟刀子磨人，才更叫人肝腸寸斷。

公主寫給駙馬的第一封信裏說：你蟾宮折桂的意氣風發，是我見過最風流才子的風流才子。

可惜，她再也看不到了。

公主寫給駙馬的第二封信裏說：你披紅戴花，兩次登科，一次的你是全天下的狀元，一次的你是只屬於我的駙馬。

可惜，她再也看不到了。

……

公主寫給駙馬的第七封信裏說：你在我手心一筆一劃的教我寫下“心悅”二字，那正是最讓我心悅你的模樣。

可惜，她再也看不到了。

公主寫給駙馬的第八封信裏說：你焦急的闖入產房，顯得比我這個即將臨盆的婦人還要害怕，你告訴我，這個孩子咱們別生了，傻的讓我只要想起就會發笑。

可惜，她再也看不到了。

……

公主寫給駙馬的第十三封信裏說：縱滄海桑田，你仍是我的駙馬。

她記得越多，心就越痛。曾經有多幸福，失去後就有多難過。那不是在乍然面對陰陽永隔時就能夠體會到的痛苦，而是當有一天公主突然遇到某些有意思的事情，習慣性的說一句“大郎你來看”，卻無人響應後才能夠明白的痛徹心扉。

再沒有謝家大郎了，再沒有拿那個與她相約白首、共享喜憂的駙馬了。

擺脫這種痛苦的辦法，最簡單的莫過於讓一段全新的感情去替換這段舊的。公主可以做到嗎？可以。但是她並不想去做。

比讓公主覺得失去一生所愛更痛苦的，是讓她忘記他。

所以，她寧可在白天沒事人一樣的當大啟的戰神，在夜深人靜時回憶與駙馬的點點滴滴，也不願意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可能忘記她的駙馬。

他獨一無二、無人可替！

看完電影回去的那晚，聞天就做了一場夢，大概是電影中毒過深，也有可能她真的和歷史上的聞天有什麽不可訴說的緣分，她真的夢到了大啟的鎮國大長公主。紅衣如火，盔甲依舊，公主的雍容，將軍的果決，都在她的臉上一覽無遺。

這位赫赫有名的長壽公主，長著聞天的臉，卻又好像不是聞天。畢竟她是從戰場上一路斬殺而來的將軍公主，而聞天只是一個在商海沈浮的女商人。

公主沒有說話，只是騎在馬上，高高在上的看著她，一直看著，好像要把她的模樣記在心間。

聞天也輸人不輸陣的仰頭看著公主，越看越覺得她和公主又好像再一次相似了起來，那是拋卻了彼此的身份、地位與人生閱歷之後，直擊心靈的某些相似。

她們同樣堅韌，同樣樂觀，同樣一往無前。

公主睥睨的眼睛慢慢瞇起，終於開口，朱唇微彎：“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？”

聞天疑惑的蹙眉：“你不像是會羨慕人的人。”

好比聞天就從不羨慕任何人，只有她想或者她不想去做的事情，而她一旦想要去做了，她就一定會做到。所以她不需要去羨慕，她覺得聞天也不需要。

公主看著聞天陣陣出神，像是在看天真的自己，又好像在看一個天真的孩子：“我曾經也這麽以為，但早晚有天現實會讓你明白，誰都不是無所不能的。”

“我會證明你是錯的！”聞天斬釘截鐵。

公主在錯愕之後，就是爽朗而笑：“我也很希望你能證明我是錯的。”

公主和駙馬一起做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，又有太多人生的第一次沒能做完，幸好，聞天和謝教授替他們做到了。

幾百年前的大啟。

大長公主從夢中驚醒，以手撫膺，久久沒有辦法平息。她覺得她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後的自己，看到了她與謝鶴再一次相遇，再一次相愛，再一次結婚。唯一的區別是這一回他們很快就有了謝介，並且夫妻倆一直看著謝介長大成人。

再沒有比他們更加幸福的家庭。

大長公主那一夜，再沒有入睡，獨坐在窗下，看著外面的一輪異常皎潔的圓月與梨花點點，勾唇一笑，微微垂頭。

莊周夢蝶也好，蝶夢莊周也罷。

知道他們還有未來可期，能夠三世執手，她便此生無憾。

***

第二日，周國公謝介睡眼懵惺的來給他娘請安，卻看到他娘正在手不釋卷，讀著一本酸詞。

周國公覺得他受到了極大的驚嚇，他娘？看書？天要下紅雨了嗎？

大長公主嗤笑一聲，以一種“和你這種不學無術的凡夫俗子說不道一處”的不屑，繼續低頭看起了她確實不愛看，但已經看過很多的詩詞。

駙馬可以為她用白話表白，她又為何不可以為駙馬去愛上錦繡文章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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